在平靜的近處——談余明的藝術
評論&訪談正文
余 虹(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在今天的藝術世界,很久也很少看到余明作品中的平靜、單純與抒情的憂傷了。當代藝術的前衛(wèi)化與時尚化已經將藝術卷入了難以自制的騷動之中。復制現實的騷亂、動蕩、不安、虛無、邪惡、不潔與流痞已然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潮流。然而,我們不免要問:藝術果真是現實的復制或販賣現實的文化工業(yè)與商業(yè)嗎?尤其是在現實狀況極端糟糕的境遇中,藝術何為?
在一個空氣被嚴重污染的地方,藝術是凈化空氣呢?還是在兜售被污染的空氣中謀利;在一個靈魂被嚴重敗壞的地方,藝術是救治靈魂呢?還是在靈魂的出賣中狂喜?其實,答案是清楚的,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余明的藝術拒絕了一切商業(yè)化的引誘,也拒絕了一切時尚化的蠱惑,它在藝術本有的天命中,以最原始和素樸的姿態(tài)呈現這個時代正在消逝的東西:靈魂的平靜與良善。
在上世紀90年代,余明創(chuàng)作了名為“紫色的風景.人與泥巴墻系列”的作品。這一組作品以紫色為基調,以寫實的手法呈現了被人們遺忘的四川涼山彝族地區(qū)的風情。從表面上看,余明的作品與通常的鄉(xiāng)土風情畫沒有什么兩樣,但稍加注意,你就會被它那漫不經意的隱喻所吸引。余明作品中的“人與泥巴墻”有一種親緣關系和相互闡釋的關系?!澳喟汀笔亲匀唬皦Α笔俏拿?,“泥巴墻”是最本原的文明與自然二位一體的象征。“人”呢?中國古代有女蝸“摶土造人”之傳說,西方有普羅米修士“以土造人”之神話。人之質是自然,人之形(文)是文明,人之為人乃自然與文明的二位一體。然而,文明與自然的分離以至于敵對乃是現代文明的基本取向。余明的藝術明確反對這一取向,它以最本色的藝術樣式揭示了現代性正在毀滅的珍寶:人與自然的一體和諧。在余明的作品中,人與泥巴墻的天然親近靜靜地訴說著正在被遺忘的故事。
本世紀以來,余明創(chuàng)作了另一個風景系列,名曰:“白色的風景?大地上的影子”。這一組作品與“紫色的風景.人與泥巴墻系列”在視覺風格上完全不同,后者“實”、前者“虛”,然而,細心的鑒賞者會看到這兩組作品的內在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不僅僅表現在題材上,即仍以四川涼山彝族地區(qū)的風情為基本的造型依據,更重要的是,這種關聯(lián)是藝術意旨上的。顯然,藝術家在這組作品中推進了他對“人與自然”的存在狀態(tài)的“看”。隨著堅實的紫色變成透明而輕盈的白色,隨著人與物(大地、天空、樹木、泥巴墻等等)的虛化,一切實體性的存在都在向遠方退隱,只剩下依稀飄渺的影子。如果自然已被“征服”,如果人成了自然的“征服者”,本原性的自然與人、那一體相關的人與自然還有什么實體性的存在呢?不過,自然是不可能被征服的,人在本質上也不是征服者,因此,我們在畫面上看到了人與自然那抹不掉的本己的輪廓。
在《白色的莊嚴》中,我們看到了最單純的布面機理制作所產生的山體之莊嚴;在《大地上的人影-1》、《大地上的人影-2》《大地上的人影-3》中,我們看到了抒情造型與寓言造型的結合所導致的張力。藝術家不僅對人與自然的當代狀況洞察深刻,其作品的表現也充滿了機智與藝術韻味。由于內在意蘊的微妙豐富和表現技法的本色自然,將余明的作品劃歸于任何一種風格都很困難。事實上,正是不經意的個性情調與淡然的憂傷使余明的藝術自立于大地,也使余明的藝術得以穿透現實的喧囂而將我們帶回離本原的平靜最近的地方。